在農村養貓和養狗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。村民們出於對對鼠患的厭惡,對糧食的珍惜,幾乎家家都養貓。從我記事起家裡就沒斷過貓,有奶牛貓、狸花貓、橘貓。人有形形色色的人,貓有形形色色的貓,這些貓形態大同小異,但性格卻千差萬別。兒時因奶奶管束甚嚴,居家時日頗多,撩貓逗狗成了那時為之不多的童年樂趣。
我記事起遇到的第一隻貓是奶牛貓,貓的眼、耳、背、尾通黑,眼角八字拉開到嘴角為白色,圈頸下至腹部像系了一塊白色的肚兜,四腳穿著白襪子。貓的性格內斂,一天裡除了早上吃飯的時候會叫喚兩聲,其他時間如同一個黑影般在老宅裡面穿梭。
我和這隻貓的緣分要從一隻紙飛機說起。老家宅院建於晚清,閣樓、飛檐、天井、琉璃瓦,內部空間甚大,捉蛐蛐找得到牆角,飛紙飛機能轉個來回。那是一個傍晚,剛放學的我,如神獸回籠,斜跨著書包往家裡飛奔,書包一甩開始找吃的。灶頭鍋里除了中午剩下的米湯啥也沒用,拿著瓢舀起來一瓢一股腦猛灌,也不知是餓還是真渴,米湯相對米飯的滋味更香。喝完一抹嘴,開始坐在天井下發呆,不一會兒一陣穿堂風撫頭而過,順著風,我從口袋裡掏出了晌午疊的紙飛機,沒等我哈上一口氣,它已開始斜著翅膀在堂屋裡滑翔。
一個來回沒飛到,它不經意的停在了堂屋裡的屋樑上,這場面好比正餓著去添飯,發現飯沒了;去抽菸,剛掏出煙居然沒帶火。一股失落參者餓勁,剛下肚的那瓢米湯功效全無。
清風不再起,望著屋樑不知如何是好。心急時,聽見喵!的一聲叫喚,一個黑影出現在屋樑上,它邁著矯健的步子,豎著黑亮的尾巴,從容淡定的往紙飛機的方向走去。走到紙飛機跟前,用鼻子嗅了嗅,提起左腳一個邊踢,飛機下來了,它看了看下落的飛機,又看了看我,喵!了一聲在屋樑上穿堂而過,好像在說:「妥了!我去也!」,雖然現在知道那是貓的本能反應,但對於當時的我來說,無疑是一件非常讓自己震驚的事情。從此我開始對這這隻貓越發的好奇。
從那天起,放學回家吃飯變成了不再是最重要的事情,找貓玩變得比吃飯重要。回到家裡,書包還沒來不及放下,拿著貓碗,學著奶奶的樣子在米飯里參著搗碎的小魚,輕輕的敲幾下碗,再咪!咪!的喚上幾聲。果不其然,它不知從哪裡穿出來出現在我面前不遠處,它看著今天餵飯的人與尋常不一樣,警覺著壓低了身段不肯靠近。我放下碗,找了一個離碗不遠的地方坐下,它才放下戒備緩緩的靠近碗,一口一扭頭的吃起來。
時間久了,它開始和我變得異常親昵,回家不用再拿碗去叫喚,它就會嗖!的一下出現在我面前,蹭著腿咕嚕咕嚕的哼著,好像在說:「你回來了啊?餵飯吧!」。一隻貓不管有多活潑,它吃飯的時間一定會安靜。這也成了我和它聊天最佳時機。它邊吃我邊說,它吃完我也說完了,好像是我吃飯的時候聽奶奶家常理短一樣,道理沒聽懂,但飯是真香。
寒來暑往,我在長大,它在變老。在老宅裡面它變得不再那麼神秘。秋風吹起的時候,它會像瑞獸一樣端坐在瓦檐上,轉著耳朵,翹著尾巴迎著風威風凜凜;落葉飄下,它穿葉而過,爪起鼠落,不留一絲痕跡,像極了一個桀驁不馴的俠客;冬日裡,那陽光甚好,它會盤睡在個可吸收日月之精華的缸里,氣息浮緩,伸手觸摸那蓬鬆柔軟的毛,在它胖胖的後頸子和圓圓冷冷的耳畔,用同樣的節奏撫摸著, 它從喉嚨里嗚嚕嗚嚕發出的聲音。那個嗚嚕嗚嚕聲就好像由遠而近的樂隊般,聲音越來越大。一點一點漸漸增強。
天氣寒冷的時候,它總會跑到房間裡,喵!的一下跳上床尾挨著腳睡,那輕微的蠕動和毛茸茸的溫度在冬夜裡總能讓人心安。直到有一天它再也沒出現在我面前,心裡變得不安起來。縱然我和奶奶都拿著貓碗屋裡屋外叫喚,它再也沒有出現。冬夜裡的床尾從此變得空蕩蕩,它盤臥的地方遺留著它身上黑白相間的毛髮,而餘溫早已消失在深夜。
不知過了多久,奶奶發現它靜靜的躺著屋後的老槐樹下,沒忍心去看,奶奶將它葬在了槐樹下,生活里的惦念變成了失落與傷心。
後來家裡又陸陸續續養過兩隻貓,但相對於第一隻的情感,再沒那麼強烈。多年以後不知何時起擼貓盛行,想著去再養一隻,而面對真正去養的時候,總在考慮各種因素時間、精力···,而相比於這些,可能內心還是在害怕最後貓兒的離開吧,萬物有靈,你的幾年光景與一時的歡心卻是它一生的托福。
清風輕輕吹起,
它在弄堂里。
陽光正好,
它在盤臥在缸里。
雨落打濕屋檐,
它踹手俯在門旁。
夜幕降臨,
它披著月光拖著黑槍,
穿過屋樑,
消失在樹叢。
老屋又見炊煙,
飯菜滿桌,
桌子旁那貓碗還在,
再回頭,
它仿佛還在,
披黑袍、踩銀靴、拖黑槍。
傲而凌冽,
那屋,那貓。